上圖圖說:南洋台灣姊妹會執行秘書梁組盈,與聽眾分享姊妹會多年來獲報的個案,反映外配的困境。(攝影/掐掐)
文/掐掐
想像一下,你若是一個即將成為台灣人配偶的越南女性,婚姻這條路,要怎麼走?
首先,你會在母國的台灣辦事處,與外館官員進行結婚面談,若一切順利便可進一步申請依親簽證,但也有可能被面談官認為「夫妻雙方說詞不一致」而被打回票。還未出國門,已阻礙重重。
這是南洋台灣姊妹會執行秘書梁組盈,在11月27日的「姊姊,餓很久了」系列性別講堂上,勾勒出的外籍配偶生命歷程。台灣的外籍配偶(含陸配)數量將近52萬人,超過9成為女性,她們來台的起點大多不光是因為愛情,還有新自由主義全球化浪潮的影響。
「婚姻移民是一種種族、性別及階級的空間上嫁(spatial hypergamy),」梁組盈說。
因女性意識抬頭,背負傳宗接代壓力的富裕國家藍領男性在本國婚姻市場碰壁,藉由全球化,轉往經濟及階級上均處於劣勢的貧困國家女性。父權的「上嫁下娶」階級婚家觀念與全球化合流,使得國與國之間的政經關係,滲透進庶民社會,成為人際的常態。
東南亞國家中,泰國、菲律賓及印尼,都曾是台灣跨國婚姻主要對象,近期大宗則是越南。
台灣對這些婚姻移民母國的想像,從結婚面談就可一窺一二。
不知所云的婚姻面談
為防止人口販運,外交部十年前開始實施結婚面談。依規定,越南、菲律賓、泰國及柬埔寨等跨國婚姻及勞力輸出盛行的東南亞國家人民,與台灣人結婚前,均須在當地或第三地的台灣辦事處通過境外結婚面談。此外,斯里蘭卡、印尼、蒙古、哈薩克、白俄羅斯、烏克蘭、烏茲別克、巴基斯坦、尼泊爾、不丹、印度、孟加拉、緬甸、塞內加爾、迦納、奈及利亞與喀麥隆等國,也同列其中。
這是一份令人費解的名單。梁組盈舉例,「為什麼在非洲選了迦納,卻不是其他國家?」她指出,特定21國的標準模糊,有種族歧視之嫌,合理的方式應是全部面談或都不面談。且擔任外館官員往往只受短短數天訓練就可擔任面談官,卻要執行防治跨國犯罪的高度專業工作,超出外交部官員的業務職掌能力。
敷衍行事下,不只面談過程極度不透明,面談問題更是千奇百怪,舉凡「先生內褲什麼顏色」、「在越南宴客的前兩道菜是什麼」、「性愛時使用什麼體位」……。「就算全部答對,也像是作假。」梁組盈說。
監察院早在2012年公布研究報告,檢討外交部婚姻面談制度設計失當。
外籍配偶婚姻之路的另一大荒謬,是國籍法。
外籍配偶生活在台灣社會無所不在的歧視中。圖片來源/賴可人@Flickr (CC BY-ND 2.0)
漏洞百出的國籍規定
你到了台灣,從語言不通到漸諳中文,開始外出工作並逐步培養經濟自主能力,此時可能會面臨人生重大關卡之一 ── 懷孕生子。這時,夫家開始干涉孩子教養,不准許你教孩子母語……你與婆婆或丈夫之間出現拉鋸,夫家發現你並非想像中乖巧聽話的媳婦,你也忍受不了彼此的鴻溝。
當摩擦漸熾,婚姻走到盡頭只有分手一途,但你會瞬間掉入法律上的身分轉換困境 ── 在沒拿到身分證時離婚,身分會變成一般外國人,唯一的希望是監護權官司:若打輸,居留證到期只能返國;就算打贏,待孩子二十歲成年,若沒有跨過鉅額財力證明門檻歸化成功,也仍得離開台灣。
即使好不容易拿到身分證,卻因為《國籍法》第十九條,五年內有可能被移民署認定「品行不端」,收回中華民國國籍,又因台灣對外國人申請歸化採單一國籍政策,早已放棄母國國籍。一時之間,你成為無國籍人口的「黑戶」,台灣待不得,母國更回不去。
「很多姊妹為了身分證,就算家暴都要撐下去,撐不下去要打離婚官司,在法庭上因缺乏司法通譯又語言不通,很慘。」梁組盈說,甚或有無助的母親,別無選擇之下只能在上法院前,帶著孩子逃回母國。
國籍法對於「品行不端正」的判定也充滿父權色彩,不得脫衣陪酒、不得妨害家庭……尤以後者阻礙了許多新住民尋求下一段婚姻的機會。梁組盈說,南洋台灣姊妹會與多個NGO組成的「移民/移住人權修法聯盟」曾諮詢海內外學者,不少學者均大嘆台灣國籍法之荒謬:「沒有國家會拿通姦作為剝奪國籍的依據!」
國籍法之惡不只製造無國籍人球,也讓社會對外籍配偶產生刻板印象──「外籍新娘只是為了拿身分證而假結婚」、「搶台灣人資源」……。「這反映了政策需要很多層次的討論,要設身處地去思考。」梁組盈感嘆,現行法規等同對外籍配偶先行汙名化再加以嚴格懲罰。
不再讓歧視殺人
時值《國籍法》修法的關鍵時刻,修正草案已過一讀,隨時可能被排入院會進行二、三讀討論。但梁組盈指出,雖修法前各方討論已久,但此次的修正草案仍未改變「品行端正」的規定,也未放棄准許政府撤銷歸化國籍的第19條,甚至加重規定,假結婚的歸化外國人如被舉報,終其一生都有可能被撤銷國籍。「但是夫家,甚至是鄰居都可以惡意舉報,害新住民淪為無國籍。」梁祖盈指出,此條規定完全不符合比例原則。
話鋒一轉,她直呼:「修法可以失敗,但移民運動一定要成功。」像是教育部將新住民語文課程列入課綱,將於2018年正式實施,若沒有多年來的多元文化討論,將難以實現。
「移民運動發生在你我之間,很微小、很緩慢,但總有一天開花結果。」她鼓勵,應將新住民及移工看做社會一份子,盡力破除歧視與謠言,並給予人在異鄉的移工與新移民社交與人際支持,「在一個群體社會中,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婚姻結合可以是因為愛,但不盡然是因為愛。面對惡法與汙名,外籍配偶也正在打一場爭取婚姻平權的持久戰,希望社會尊重並接納人本質的不同,看見人進入婚家制度的多元與差異,進而消融人際及法律之中根深蒂固的偏見與歧視。讓每個人,都有條安身立命的路可走。
▍如果你想聽現場(直播影片取自「性解放の學姊 2.0」FB專頁)
https://www.facebook.com/sisterssaying/videos/1774615626124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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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
夏曉鵑主編,《不要叫我外籍新娘》,臺北:左岸文化出版,2005年。
夏曉鵑,2002,資本主義國際化下婦女人權的新戰場—以「外籍新娘」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