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繪圖/水煮玉米(筆名,中國籍新住民,來自上海)
校稿編輯/張允中
出生於80年代尾巴,自己是最後一代成長於老上海弄堂裡的小孩。弄堂文化特點在於夏天傍晚,家家戶戶晚飯後陸續拖著涼椅,拿著蒲扇往院子裡乘涼。父親喜歡洗完澡,換上一件白色馬夾,穿著四角褲抱著我站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父親熱衷於「飯後散步」,因為可以逃避收拾碗筷。他的計畫是帶我繞著弄堂走上兩圈,估摸著母親差不多整理完了,就慢慢悠悠晃回家,把我交給母親餵奶換尿布,就可以舒服地躺在床上看電視。
不過,父親的如意算盤在我開始牙牙學語後隨即土崩瓦解。學會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之類的稱呼後,我就開始指示父親要帶我「兜八圈」,不滿足於在院子裡走走,硬拖著他沿著大馬路帶我看大汽車,同樣的路線每天必須走上八圈,當然我還不會數數,只是想在外頭多玩一會兒,如果沒有玩夠被帶回去,少不了任性大哭,父親只得轉身再帶著我出去瞎轉悠。父親說,覺得母親能在家裡洗碗做家事,真是天堂一般工作。
小時候,基本上每戶人家都有自行車,上班高峰的早晨一路上都能聽到自行車叮叮叮的車鈴聲。每年寒暑假,爸媽都會在白天把我送到離家不遠的爺爺奶奶家,晚上再接回來。隨著身形漸長,騎車送我至爺爺奶奶家顯得越來越艱難。尤其夏天悶熱難耐,往往還沒有騎出兩個紅綠燈的距離已是全身大汗。父親靈機一動,有天晚餐時開口和母親說:現在的小孩子身體太差了,動不動就感冒,應該加強鍛煉,每天跑步去爺爺奶奶家。
母親覺得很有道理,當下拍板隔日立馬實行。此後每天早晨,我滿頭大汗地跑在江蘇路街上,父親則是優哉游哉騎著車,跑不動的時候父親還給我打氣,這點路就跑不動了?那就慢慢走,休息夠了再跑。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父親都說是帶我去爺爺家,卻再也沒有「騎車」帶過我……。
筆者手繪年幼時在故鄉與父親相處的點滴畫面。
父親擔任派出所民警,在那個年代,算是單位裡為數不多擁有駕照的人。經常白天出勤完畢,下班便順道將多餘的警車開回住家附近暫停。母親每天早晨要趕班車,於是送我上學的重任又落到父親身上。原定計劃是:6點45分起床,洗漱、用餐,抓定7點出門,路程大約15分鐘,學校規定7點30分後進校算是遲到,應該說,上學時間實屬充裕。
不過,前提是父親不會賴床。偏偏父女倆一樣是睡著了打雷都叫不醒的類型,一睜眼有時候都7點半了。牙都不刷,摸個眼屎就把我拎上了警車。坐警車上學是不是很拉風?碰到等紅燈,父親還會打開警鈴一路不停將我送到校門口,下車的時候都覺得仿佛是在走紅地毯般萬眾矚目,別人可能會想「員警叔叔送來的這個小孩,估計是個危險分子吧。」
父親還很酷的帶我去中山公園抓魚,說是給家裡烏龜改善伙食;瞞著母親在社區角落抽煙被我撞見時,帶我去吃臭豆腐懇求高抬貴手;每個月等我媽給我們發零用錢之後,還會偷偷再分給我一點,直說我們是一幫的,同「幫」最重要的就是義氣;父親會跟我帶著一書包吃的說要沿著家旁邊的河道一直走去探險,結果走了十分鐘就被一道圍牆攔住了,又帶著我去街心公園吃完了一書包的零食才回家……。
長大後,我們就不一起玩了,父親會說「你媽說這麼晚了不放心妳出去。」、「你媽說生病了不能喝冰水,要蓋被子出汗才行。」、「你媽說這次沒考好下次再努力,不要氣餒。」年紀漸長,也不和他出去偷吃東西了,可是每次說想吃什麼,過幾天就會出現在餐桌上;時光推移,父親催我出去找兼職賺錢,要培養自主能力,要靠自己,可是每每雨夜裡,那熟悉的身影都會在門口等我下班一起回家……。
認真想了想,和父親的關係是:我們從未說過「我愛你」,卻從心裡知道彼此深愛對方。是不是很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