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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尼直擊! 移工回國實錄-家

中文撰稿/葉奕緯

頭頂紅色棒球帽、身穿白色T-Shirt配上藍色牛仔褲,肩背行李、手拖藍殼行李箱,她是Mimie,在台中照顧老人六年,打算就此回家的她,因為雇主希望她繼續照顧阿公,心軟的她答應了,再次回印尼辦理工作簽證,三度把三年青春獻給台灣,然而回到家後,故鄉的孩子卻陌生,家庭近況只能聽他人訴說,經過台灣文化浸淫的她,回到的,真的是故鄉嗎?

「你要好好照顧Mimie哦!」Mimie的朋友在桃園機場向我打趣道。

「我第一次去印尼耶,我應該是需要被幫助的人吧。」揉揉太陽穴,無奈地說出心裡話。

早上9點的飛機,前一晚Mimie從台中趕到台北來住朋友家,前晚她問我:

「你行李箱還有空間嗎?我東西很多裝不下。」雖然是用拜託的語氣,但要回故鄉的她,仍透露些許雀躍聲。

到了機場才發現,她的行李接近30公斤,有七成是要送人的。

Mimie與友人在日惹山上看海。(葉奕緯拍攝)
Mimie與友人在日惹山上看海。(葉奕緯拍攝)

「我媽媽生了十個小孩,兩個夭折了,接下來幾天我們會住媽媽、大姊、三姊的家裡。」Mimie徐徐編織出家庭的輪廓給我聽,想讓我安心。

「對了,我跟家裡的人說,你是我雇主的遠房親戚,是來這裡玩的唷,避免他們誤會我們是情侶,哈哈。」帶著半開玩笑式語氣,先幫家人打預防針。

飛機直達雅加達後,在轉機到南蘇門答臘的Lampung就是她家,出了門口,一眼便看見大姊帶著小孩等她,彼此簡單的擁抱,高空上有飛機起降的聲音,天邊紅霞也漸漸被黑夜吞噬,我們上了租來的7人座,塞滿9個人,在爪哇音樂與搖晃下回家。

「奕緯,我明天可能心情會很不好,你不要理我。」貼心的她,在聊天中猛然插入這句話。

隔天是Mimie父親一周年逝世紀念日,那時她人遠在台灣工作,她說當時曾想趕回去,但是…也就沒有但是了。

隔天清晨,大家早已備好食材並烹煮食物,為的是感謝遠道而來向逝世父親致敬的人們,有九成是男性,男女分開圍成一圈禱告,在晚上六點時一一向我們拜別致意,並拿了份準備好的餐盒離開。

在客人離開後,我發現Mimie不見了,打開房門,便聽到她在黑暗中的啜泣聲,我靜靜關上門,直到她出房門後輕拍她肩膀,她點點頭,嘴角沒有弧度。

Mimie父親逝世一周年,全家動員準備食物給來訪旅客。(葉奕緯拍攝)
Mimie父親逝世一周年,全家動員準備食物給來訪旅客。(葉奕緯拍攝)

Mimie的手機總是沒有電,時常會有從台灣、印尼的朋友打網路電話給她,另一隻非智慧型手機則是備用。

「嘿,過來跟我朋友打聲招呼。」Mimie對我揮了揮手,螢幕上是在台工作的印尼女孩,才工作幾年中文就嚇嚇叫,可惜一年四季沒有休息,兩人則是在醫院認識,看著熟悉的家鄉,竟有台灣人造訪而感到新奇,更頻頻暗示我要對Mimie好一點。每晚都能從小小屏幕上看到不同的人,在台灣不同的角落。

接下來的某天,Mimie打開行李箱,把一件件從台灣買來的衣服丟給每個人,並從袋子裡拿出包裝慎重的盒子,打開後看見裡頭的各色玉鐲,在場女人都分到一環,最後Mimie呼喊媽媽過來,手邊多了紅色珠寶盒,裡頭有金戒指。

Mimie送給媽媽的金戒指。(葉奕緯拍攝)
Mimie送給媽媽的金戒指。(葉奕緯拍攝)
送給姊妹們的手鐲。(葉奕緯拍攝)
送給姊妹們的手鐲。(葉奕緯拍攝)

「你未來有什麼打算?」看著雞、鴨在屋外搖頭晃腦時問她。

「我在這附近有買塊地,之後想養很多鴨子,種些樹薯、水果,然後蓋自己的房子。」停頓了下,又說:「我有朋友在加拿大做照護工作,未來不知道會不會過去。」遲疑了一下,她也不怎麼想繼續這個話題,於是嗯嗯哼哼的結束了。

接下來時間,我們旅行到了日惹、雅加達,很快地行李箱又裝滿了,這次是要帶回給在台灣的朋友,當我正感疑惑時她說:

「每次朋友回印尼時,也會帶禮物給我,所以我也要買給他們。」似乎看見我抽搐的嘴角,她主動回答。(回台行李共50公斤,我占其中1/5。)

母女倆關係很甜蜜,她會主動抱著並「纏繞」母親的身體,用力的親她臉頰,嘴裡說著我聽不懂的甜蜜話,媽媽看著我笑並罷了罷手,似乎對女兒的淘氣不以為然,但每每看她望著女兒的模樣,心裡的疼愛不言而喻。

後來幾周分別住過大姊及三姊家,發現兩戶並不往來,Mimie說:

「他們感情一直不好,我也不知道怎麼辦。」過年時,我向Mimie問道能否讓大姊一起來享用烤魚,但她也只輕輕搖頭,眼瞼垂下而不出聲。

最後幾日的烤魚餐,可惜三姊沒來參與。(葉奕緯拍攝)
最後幾日的烤魚餐,可惜三姊沒來參與。(葉奕緯拍攝)

「奕緯,我有個煩惱想跟你說……,我希望搭飛機回台灣時,兩邊的家人都能一起來送我,但我不知道怎麼開口。」有日她叫我到她房間來說了這件事。

「算了,我們兩個坐公車去機場好了,這樣兩邊都不會麻煩。」雙方仍舊王不見王,夾在中間的她無所適從。

飛機回程當天,我們分別住在不同人家,藉此讓兩方都有人能上租來的車送Mimie去機場,我在想,Mimie極欲想讓兩家人和好,但每三年回家一次的她,說話的份量能被接受嗎?更別提正值青春年華的孩子,簡直是一年一變,三年後還能如當初一般親暱嗎?
回國後,她在臉書上打著:

「Aku memang lebih nyaman disini,
Tapi,
kebahagiaan dan kehidupanku yang sesungguhya disana.」

「在這裡的生活很舒適,
但是,
我的幸福和真實人生是在遠方。」

當我表達關心時,她只說想家、想媽媽。我發現自己無力安慰,說什麼都不對,能做的,也僅是時不時的關心及問候了。

姊妹及小孩在開齋節合照(右一為母親、右二為Mimie、右三為大姊)。(葉奕緯拍攝)
姊妹在開齋節的合照(右一為母親、右二為Mimie、右三為三姊)。(葉奕緯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