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讓我自由
圖、文|曾婷瑄
初次見到Tari Sasha——今年的移民工文學獎優選得主,她邊擦汗邊笑著說,「上個月齋戒開始前我媽媽說我太像男生了,叫我穿上Hijab,有點女人味,但也比較熱」,靦腆中帶點直爽。
這是Tari Sasha第二次來臺灣了。
第一次是2011年,待了兩年,是段不太愉快的經驗。白天她是廠工,晚上被要求做許可外工作,被當成家庭幫傭。白天工作地點約一百多位男性移工,只有她一位女性,所以她被當成男生,一切粗重的活都少不了她的份,從清掃貨車到整理農地樣樣來。那時她日以繼夜地工作,連休息的時間都不夠了,更別想有人、有時間可以教她中文。她孤身一人,社會生活離她好遠好遠。
更糟的是,當時的雇主「老大」,向Tari暗示要求親熱,她斷然拒絕。然而,代價就是以莫須有的罪名被遣送回國。
Tari早婚,16歲的兒子準備唸大學,需要學費。2014年,她再度踏上臺灣土地。
她先是到了雲林從事看護工。八個月後照顧的阿嬤往生了,她也就輾轉到了現在阿公這邊。所幸,坎坷經歷暫告一段落。她看顧的阿公,以她的話來說:「我的Ojisan人非常好,很有耐性。」高齡94歲的阿公有10個孩子,幾十個孫子。孩子散居國內外各地,過年會齊聚紅磚古厝的老家,平日就只有兩人相伴。
阿公受日本教育,閒暇時間還會教Tari說日文。阿公一個字一個字唸,Tari蹲在膝前一個字一個字複頌。不說,你可能會以為是日本阿公和他穿著伊斯蘭Hijab的孫女,正享天倫之樂呢。
可愛的阿公正在教些簡單的日文問候,Tari全神貫注學習
平時熱愛寫作的她,也身兼TIMedia的記者。此外,她和其他兩位移工共同自費出了一本《Babu Traveler》(直譯為女傭旅行者),書中跟隨三位移工的腳步走訪臺灣各地名勝古蹟,在印尼移民工族群中很受歡迎。
今年Tari以筆名PRABU AGNYANA投稿「2016移民工文學獎」,首次參賽便奪下優選。得獎作品《Senpai》即是Tari眼中的阿公——說著日文的「前輩」。作品元素的靈感來自於Tari各時期的工作經歷,主角以現在照顧的阿公為原型:警察背景、嬌小美麗卻早逝的妻子,以及思念妻子的老先生。相連公寓則是第一位雇主「老大」要求她晚上打掃的家;文中出現的神秘旋律《Moonlight Sonata》則是上一任雇主家中常聽的音樂。
文中的她,透過想像成了男性看護工,用男性的視角觀看照顧的老先生與已逝妻子的回憶,從而想起遠在故鄉的妻子。雖筆帶懸疑卻溫馨真摯,勾勒出人與人之間最深的情感,因此打動評審,從兩百多件參賽作品中脫穎而出。
獲知得獎時有什麼反應?
「我簡直不敢置信,因為這是一個在移民工圈中很大、很有名的比賽,很多好手都有參加,所以一時之間真的反應不過來。我立刻打電話給媽媽報喜,我們在電話兩端一起喜極而泣。我想媽媽一定很高興,她頑皮的女兒也可以比賽得獎了!」Tari眼睛濕潤,不掩飾的真實。
移民工文學獎可以為移民工帶來什麼?
「第一個是獎金嘛」,爽朗的Tari笑著說,「但更重要的,是能改變我們的形象。因為臺灣社會好像對我們有一些不太好的觀感,認為我們沒有文化。但透過這個文學比賽,能證明我們也是有能力、有才華的。」這時她的,收起笑容,眼神真切:「我們有很多故事,很多不同的文化可以分享;我們不只是勞力,也是有情感,希望和朋友交流的人。」
TIMedia的記者受聘證書
對移工朋友有沒有什麼話要說?
「我想鼓勵和我一樣出外打拼的朋友們多參加社團活動。例如我是Komunitas Penulis Kreatif Taiwan(PKP,在臺印尼人創意作家聯誼會)的創始成員及會長,這些活動都能豐富生活。」活躍於印尼救助組織Save BMI的Tari也鼓勵移工朋友多參與不同的NGO,幫助他人。接著她說:「有時候我們只是運氣不好,這些經歷只要要讓我們培養耐心的。所以,不要停止做夢,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只要努力,就能實現夢想!」
對你而言,寫作是什麼?
寫作不僅僅是興趣。其實我很害羞,說話常會緊張,寫作讓我更能表達自己。寫作時我感覺很自由,什麼都可以寫,有無限的可能。透過文字,我可以用「心」,流暢地與人交談。
小小的梳妝台,是Tari用文字找到無限可能的地方
接下來你有什麼計畫?
我打算明年回國,我的夢想是能教導印尼貧窮小朋友寫作。印尼學費很貴,有很多小朋友家境不好上不了學,所以我希望能提供免費的教育,鼓勵他們書寫。其實我和朋友一直以來都在印尼移工間募集物資或蒐集被丟棄但還能使用的二手資源,再寄回給印尼的慈善機構,所以我想用這次獲得的獎金捐錢買書,送給印尼有需要的孩子們。
這次訪談,讓人看到了兩件極其珍貴的事物:一是移工和雇主間,如同爺孫般相互信任的情感;二是靦腆的笑容後,一顆勇敢堅韌的心。
Tari和她的「歐吉桑」,以及她們的《Babu Traveler》